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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問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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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在前院議事,東方先生、蕭煜、周清並濮陽達俱在, 周清性子不若濮陽達急躁易怒, 對令狐燁還有幾分懷疑, 但沒明言,總覺得自己不如東方先生料事如神, 看人準。

“末將這兩日,遍走都城, 將平昌城分布圖從這兒畫了條線, 這裏以北, 是城郊大營羽林駐軍,固若金湯, 以南為防備林平伯, 也留了陳湛三成兵力, 至於東西兩門, 守備松懈,如今令狐燁後起之秀於軍中威望更熾, 手握東城駐兵吊牌, 末將以為可以突破。”

濮陽達的手臂從東移到西邊, “東門突圍,走傑谷、淮陽, 過東榮道, 再往北, 不過要順利突破夏侯孝所轄陰城, 這仍需設法金蟬脫殼。”

東方先生搖著羽扇, 對輿圖看了又看,有一話不得不說:“穆家在西綏東南有兩萬駐軍,若能得穆家相助,事半功倍。”

一時房內寂然無聲,都不約而同地望向神色沈凝的世子。

原本蕭家是要與穆家結親,成兩姓之好,奈何世子定要折了人家穆姑娘顏面,如今弄得不得好,要穆老英雄出兵相助也難。

蕭弋舟沈聲道:“這些年,我何曾向人求援。”他擡起頭,問得在場諸人鴉雀無聲,“穆家不助則不助,只要穆如晦不落井下石,回西綏何難。”

“也是,世子在穆家北境亦有駐軍,不必朝穆老將軍借兵。”蕭煜從小跟隨蕭弋舟,這種時候向來是他來打圓場、和稀泥,以此消弭分歧。其實東方先生只是順嘴提了那麽一句罷了,未必真心要世子拉下臉問穆姑娘借人。

窗外傳來三聲叩擊之音,有人在雕花木門上敲了三下,一長兩短,蕭弋舟按著劍柄,嗓音低沈:“進來。”

鄢楚楚捧了茶罐和杯盞過來,見諸人議事,也不便打擾,告了一聲便又退了。

蕭弋舟被擾得莫名一胸口火氣,喝不下茶,徑自坐到了一旁,冷著臉讓東方先生先用。

東方先生難得無奈地搖了搖頭,不過說了一兩句而已,這世子素來沈穩老到,廣開言路,但唯有肺管子心窩子是紮不得的,一旦碰了,他如掀指甲蓋地疼,必要大發雷霆地討回來。幸得他不過提了那麽一嘴而已。

蕭煜去給東方先生倒茶,東方先生喝了,便也坐下,與蕭弋舟隔案而坐,輿圖懸於木架金鉤上,如此看倒也分外明晰,“方才濮陽將軍說了金蟬脫殼,在下有一計。若是要金蟬脫殼,何須等到出平昌,過淮陽傑谷,又與夏侯孝爭持?”

蕭弋舟倏地側目,餘下幾人也都紛紛若有所思,驚奇地對東方先生之言思索著。

紛紛暮雪仍舊下著,將院中一應苦楝樹、芭蕉、摧折稀疏的楊柳都覆沒,皆著一身琉璃白,小屋因裊裊炊煙露出馬腳,怪鴉驚散,高大的樹抖落下一層細雪來,將人身上發上都染了霜。

寢房已亮著燈,蕭弋舟寢屋對面廊檐下定定地凝視了許久,這時節,那怕冷的常是四肢冰涼的女人,恐怕已將地龍燒起來,偌大寢屋成了暖閣……

蕭弋舟微笑起來,慢慢地想著。

西綏地處西北,氣候到入冬時也常是嚴寒無比,他母親是中原人,耐不住惡劣天氣,早幾年生養他虧了身體,他父侯命人鑿渠引山泉入府,母親後院的一眼熱湯泉,四季汩汩冒熱氣。那是主母的院子,將來,是要留給他的女人的。

論起來,她母親與嬴妲有親,是宣帝第九代嫡系子孫,雖為旁支,後來沒落,卻也是皇族出身,正經地嬴妲該喚他母親一聲姑母。

鄢楚楚這時才望見身上堆了一重雪的蕭弋舟,急急地走上臺階來,“公子怎麽單衣便出來了?”

蕭弋舟道:“無妨,去耍了兩套拳,出了身汗了。”

“那也不可站這兒吹冷風,您不妨先回屋。”

蕭弋舟看了眼身上,又道:“寒氣重了,莫熏著她。”

鄢楚楚忖度半晌,“公子不如到書房,我給您煮碗姜湯,喝了再回屋。”

蕭弋舟側目,微微頷首。

他走去書房了。

鄢楚楚捧著罐子,讓庖廚裏煙綠煮姜湯,煙綠笑說正煲了一只老母雞,放了姜片,驅寒正好,已煨得到火候了,索性鄢楚楚換小砂鍋舀了些過來,蓋上,用毛巾捂了端到書房去。

蕭弋舟已披上了大氅,正於燭火下捧讀書卷,鄢楚楚將東西擱桌上,揭開蓋兒,雞湯濃郁的香飄出來,蕭弋舟皺眉多看了眼,“煙綠又犯懶了?”

“不是,這本來是煙綠燉給軟軟姑娘補身體的,已經在爐子上熬了幾個時辰了,不曉得公子會提前回來,但裏頭放了些溫和進補的藥材,於驅寒也大有裨益,公子喝了,也暖和些身子。”

蕭弋舟不可置否。

鄢楚楚素手調羹,將雞湯舀出幾勺放入小碗,蕭弋舟低頭嘗了,濃湯確實是熬了不少時辰了,費了心思的。

他覆又擰了眉頭,“她怎麽了,要雞湯養什麽身子。”

“凍著了?”

“生了寒疾?”

天冷,軍營的大帳透風,不少鐵打的男兒骨,都病來如山倒,趴下了。

但蕭弋舟本以為那女人日日待在寢屋,只要不出大門,再身嬌肉貴也凍不著她的。

鄢楚楚楞了會,蹙眉道:“軟軟服藥之後,恐她身子有不適,我們這才……”

“什麽藥?”

鄢楚楚更驚訝了。

蕭弋舟擡起頭,仰目問了鄢楚楚,見她面露驚惶之色,愕然少頃之後,忽然臉色冷了下來,戾氣忽起,嗓音冷冷的:“避子的?”

鄢楚楚以為嬴妲說了,那日她語焉不詳,含糊便過去了,但這麽大的事,鄢楚楚沒料到,嬴妲竟然未曾說過!

這麽久日子,公子始終被蒙在鼓裏!

鄢楚楚咬著嘴唇想著,倘若嬴妲不是如此自作主張,不蒙騙她,這會兒也不會於公子跟前露餡兒了,她定會幫著先瞞過去,今晚再說,終歸說了再喝,公子心裏有不快,也能體諒的。

見她惶恐不安,蕭弋舟深知自己是猜中了,冷著面孔,暴躁起來,揮袖一掃,瓦罐瓷碗砰地飛落於地,摔成碎片,湯汁濺了些燙了鄢楚楚的手背,她驚慌地往後退,跪了下來。

“公子莫惱!”

“楚楚本想與公子說,但軟軟既然要服藥,她當親自與你說才更為穩妥,那日我已叮囑過她,她答應了會同公子說的!只是不知……許是耽擱了……公子久在大營不歸,如今才方歸來,或許……”

“什麽或許!”蕭弋舟叱道。

書房內悄然無聲,窗外俄而雪驟。

凜冽寒風拍打著窗欞,遣入幾朵撲簌簌白花滾入,落在地面,輕盈化了。

蕭弋舟冷峻如冰的臉匿沒於陰翳之中,急雪綿密,冷氣直裹著書房,落在地面熱騰騰的雞湯,沒一會便已不再冒氣,已經冷透了。

“她背著我要絕子湯藥,你也背著我給了?”

鄢楚楚在他跟前侍奉多年,蕭弋舟素來用人不疑,從不懷疑鄢楚楚的忠誠,而她也確實聰慧伶俐,忠心耿耿,未曾想她也有吃裏扒外,對他口蜜腹劍、謀他子嗣的時候。

鄢楚楚蹙眉忍不住辯解道:“並非絕子,只是奴婢以為,如今公子與諸位將軍都深陷平昌,如此時軟軟有孕在身,將來如何走得出平昌城,回得去西綏?以公子對軟軟姑娘愛憐之意,必會為她耽擱行程,如此拖累諸君,也甚是不便。何況同為女子,楚楚心裏更明白,軟軟她不是一般女人,曾貴為公主,沒名沒分若腹中有了公子骨肉,如何甘心!奴婢也曾問她,她只是說當下不適宜有孕罷了,將來與公子育有子嗣,自然是千肯萬肯的!”

“她騙了你一回,你還信她連篇鬼話!”

蕭弋舟叱喝:“你當真是跟頭跌得不大,被她幾聲軟語迷暈了頭!”

蕭弋舟長身而起,繞過書桌往外走去,一腳踢翻一條圈椅,書房之中砰砰大亂,鄢楚楚跪著闔上了雙眸,心中哀嘆一聲,忙又起身跟上。

一時四個美婢皆知公子大怒,跟著他去了,寢房門待蕭弋舟邁入之後便狠狠一手摔上,四個姑娘隔著門聽著。

嬴妲在花鳥錦紋屏風後沐浴,才從浴桶之中出來,因屋裏燒得暖,只穿了褻衣,松垮地披著件夏日裏穿的碧色綢衫在身上,聽到動靜,從碧紗櫥後走出來,見是蕭弋舟,臉頰微微一紅,將衣裳拉緊了些。

“你不是要後日才能回來麽?”

聲音弱弱的,卻有些歡喜。

無視了蕭弋舟此時滅天火氣,房內無聲,只有悠長而深的呼吸聲,落在嬴妲耳中,猶如雷鳴,她忽然擡起頭來,蕭弋舟臉色冰冷,雙目陰鷙地盯著自己,挨著門久立無語,便始終那麽瞧她。

嬴妲忽然楞了,曠了多時的話一時到了嘴邊,不知該如何說起。

她跪了下來。

隨著她這一跪,蕭弋舟終於瞥向了別處,發出冷冷一聲笑。

嬴妲松開手,垂落膝前,“我有事瞞了公子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本不欲瞞,”嬴妲道,“只是那日,公子晚間便要與我行房,我沒機會出口,早間睡醒,迷迷糊糊地,待想到這事,公子又一徑出門去了,我也沒尋得機會……”

“好一個沒機會,”蕭弋舟冷冷道,“我在營中半月,你若是想說,托人捎口信,寄信,都不成?”

嬴妲垂眸,無言良久。

久到蕭弋舟又冷笑起來,一個字都不信,露出一種濃濃的憎惡之色時,嬴妲才又說道:“本是閨房之事,托人傳口信,教人聽了去了,我區區女奴,自然難免教人笑話,恐公子也遭同儕譏諷,至於書信,我自幼於閨中之時學得手大皇兄都曾讚口不絕的簪花小楷,不瞞公子,我的字在平昌識得之人也極多,恐有外露,又讓公子徒增麻煩了。本來些許小事而已,我想公子回來,我自陳罪狀於前,公子再怒,可想到多事之秋,也能體諒的。”

話說得滴水不漏,蕭弋舟冷冷道:“好一個多事之秋,這番說辭你想了半個月了?編得真是圓滑漂亮。”

“我要瞞著你做甚麽呢,”嬴妲咬唇擡起水眸,將他望著,“我難道不知,這事我瞞了你,將來你從旁人那裏知曉會更怒?”

他微微一怔。

嬴妲慘然而笑,“我怕真有了,我舍不得拿掉他,你又為此受制於人呢。不如防患於未然。”

“我知道你對我的心,可我害怕。我不好,我一點都不好,你有更好的姑娘愛著,惦記著,而我除了一次又一次給你當累贅,卻從沒給你帶去過什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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